今日学堂暗角危墙之一:不可忽视的资本黑洞
在前篇《学术泡沫》和《镀金武梦》中,我们分别探讨了两项今日学堂引以为豪的教学成果。但是,当我们谈论一所学校的时候,不应只讨论它在宣传海报上的那些教学成果,更应关注它学生的日常生活。相信许多家庭选择新教育而非体制教育,也是因为认为这些现实细节可以体现出学校对学生的用心程度。
今日学堂自称奉行“小众精英教育”,近年来每年向正式录取的学生收取学费人民币20万元。自2025年秋季起,其“突破班”费用更将上涨至每年6万美元学费,加上1.5万美元可减免的生活费,共计7.5万美元(约合54万人民币)。这一收费标准已接近或超过许多国际顶级私校甚至常春藤大学。
长期以来,学堂强调“不要追逐金钱”、“不以物质为衡量标准”,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也觉得考虑和谈论这个话题很“俗”。然而,当我们认真审视今日学堂的组织结构与运行逻辑时,金钱作为支撑一切的基础资源,始终是一个无法忽视、也不应被回避的问题。
当然,我们知道今日学堂会为优秀学生发放大额奖学金,我们清楚学堂崇尚的是清净寡欲的生活方式,我们也无意评判这样的收费是否合理。我们试图为读者们展示的,只是一个”世俗“而不可避免的事实:当今日学堂以顶级学校自居并收取相应费用时,是否提供了与之匹配的硬件设施和教职工条件?
这个问题远不是简单的”该不该花钱宠溺小孩“可以概括的,随着此文章的展开,读者们可以发现,金钱的流向和整个教育系统提供的教育质量是息息相关的。金钱决定的不仅是孩子今天中午吃什么,还可以决定ta的睡眠质量(如宿舍人数)、ta的学习环境、ta能得到老师的多少关注等等各方面。于是,在讨论更深一步的问题之前,先让我们从这些直观的事实切入。
在此我们还是需要声明:我们并非会计或审计专业人士,也未曾直接接触今日学堂的账目或资金流。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对财务的观察就无效。我们的分析基于自身多年的学生视角、亲历经验与外部信息资料的比对所得,或许不尽专业,却代表了一种至今未被正视的现实观察角度。若有误判之处,也欢迎指正。
虽说今日学堂号称学费如此高的原因是教学水平和成果,但通常来说,这不是一所学校收取高额学费的唯一理由。事实上,大多数教育机构的的收费结构通常综合以下几项设置:
而从这些维度来看,今日学堂的实际运营成本与其收费水准之间存在极大反差。更直接地来说,今日学堂在教育资源上投入的资金比例显著少于同级别收费的学校。
这些生活设施上的描述是客观存在的。当然,具体原因可能也各有其背景与解释,比如缺少实验室和体育馆是因为学堂根本不教这些科目,不装空调是为了更加自然的生活等,对此我们暂且不作评价。毕竟我们也认为,设施的简陋与否,并不能直接决定一所学校的教育质量。正如梅贻琦先生所言:“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西南联大时期的条件远比今日艰苦,但因有大师云集,依然成为时代的文化高地。
我们不打算进行一番“铺张浪费”vs“勤俭节约”的价值观讨论,我们只是想指出每个人都能看出来的简单事实:这些硬件设施是远远不如顶尖国际学校和常春藤的,那么自然投入的建造成本和每年的维护成本也天差地别。此外,国际学校占地面积大,有许多栋教学楼、宿舍楼、体育场、大礼堂等等,这些场地的维护的开支并不小。而常春藤大学更甚,因为许多建筑都是百年的古老建筑,在定期维护和翻修这一方面就要花上很多钱。而今日学堂不论是占地面积还是设施完善程度都远远不如这些学校。
因此,在教育硬件设施方面,今日学堂花的钱比同级别收费的学校少,而且少得多。
如果我们仅仅将今日学堂的学费对比常春藤与当地生活成本进行换算,我们也会发现巨大的落差。美国的物价普遍很高,而今日学堂所在的地点多为物价较低的国家的郊区。以今日学堂现在的所在地城市老挝磨丁为例,磨丁的人均月支出为620美金。而在美东常春藤高校所在地,例如宾夕法尼亚州、马萨诸塞州,单人月均生活成本往往是其数倍,大约在2000-3500美金不等。
根据一个用户众包的全球城市生活质量与生活成本数据库网站Numbeo的公开统计,输入了两个城市的名称后(说明:Numbeo没有磨丁的数据,就用了相对来说临近城市琅勃拉邦的数据替代),详细对比如下:
网站的总结翻译版:“根据 Numbeo的数据,如果你在老挝琅勃拉邦(Luang Prabang)每月的生活支出为 78,000,000 老挝基普(大约 3,615 美元),那么你在美国马萨诸塞州剑桥市(Cambridge, MA)需要大约 8,657 美元,才能维持相同的生活水准(包括房租在内)。这个对比反映的是日常生活开支和租金的综合对比,基于’税后收入’假设。”
换句话说,即便今日学堂在其他方面都与哈佛完全相同,给予一样的生活条件和硬件设施,也跟哈佛大学一样交税,其日常运营成本由于地域落差,理论上也应该仅为哈佛的不到三分之一。虽说磨丁可能会因为是边境城市中国人偏多消费贵一些,差异也不会太大。在此基础上仍收取高于哈佛的学费,是否真的合理?
除了地域生活成本和硬件成本之外,值得注意的是,今日学堂的在编职工人数极少,除了极为有限的厨师与门卫岗位外,清洁、维修、行政、教学支持等基本岗位,很多都由教师与学生自行承担。学生会打扫校区的所有卫生,老师负责所有行政,医疗和安全。而这种安排在新教育圈内似乎早已被合理化。
但如果从一个教育机构的专业运营角度出发,这无疑是一种人员配置的严重缺位。如果说普通的扫地洗碗由学生自己来完成不会有多大的问题,但仍然有许多事情,如医疗支持和设备维修等,是学生无法单独承担的,尤其部分学生还年龄尚小。如果这些在学堂建立起初是因钱不够而做出的不得已之举,现在今日学堂明显有了足够资金,仍然没有任何变化。
长期的合理化也有其相应理由,例如通过打扫卫生锻炼做事能力。这样的教育理念我们同样认可,但现在我们讨论的只是经济问题。这些安排在客观上其实承担了部分学校运营中的人力成本——只是,这份成本不是通过雇佣来支付的,而是通过学生和老师的额外劳动无声地填补了。
既然在硬件上比不过名校,生活成本也比国际学校和英美大学低很多,那学堂资金还会有什么大额支出?各位读者会不会认为,学堂之所以收这么昂贵的学费,是因为在教职工上做了许多投入?对待老师们非常大方?非常可惜,据我们的观察,事实并非如此。
根据我们的了解,今日学堂的教师队伍普遍缺乏系统的专业背景。除了早期几位1.0教师以外,大部分教师都是从学堂内部培养出的年轻人,许多人是在尚未完成本科学业,刚刚高中毕业甚至还未成年的时候,便被直接推上教师岗位。这些2.0教师往往是从学生身份直接转化为带班教师,过程中缺乏必要的知识积累与专业训练。
当然,我们也知道山长号称这些没有上过大学,从小在学堂长大的2.0老师们更加优秀,思维更加缜密,更加受学生的欢迎也更加能够胜任带班的职责。历年许多1.0 VS 2.0老师的PK都是以2.0老师获胜告终。但即便是如此,我们也相信在大多数情况下,再优秀的新教育学生,若没有系统性的教学训练、班级管理经验和足够心理成熟度,其执教质量与处理复杂教育场景的能力仍会严重受限。毕竟,不论理论知识多么完备,经验仍然非常重要,老教师们多出来的那几年可不是白干的。
教育专业背景:通常要求本科学历及以上,主修教育学、心理学、或某一学科教育方向。
教学实习期:在教育院校学习期间,需完成一定小时数的教学实习,并在指导老师的监督下完成教学任务。
教师资格考试:在多数国家和地区,正式上岗前必须通过国家统一的教师资格考试(如中国的教师资格证、英国的QTS或PGCE体系、美国各州的Teaching License)
岗前培训与持续评估:进入学校后还需接受岗前集中培训,并接受师傅型的带教机制,逐步承担教学、沟通、管理等职责。同时伴随定期的教学评估与职业发展反馈。
我们并不是说,这些教师资格证、传统的专业背景才是成为一个好老师的必要条件,因为今日学堂本身的教学就是独树一帜的。然而,我们相信不管在什么体系,用什么教学方式,教师上岗前都需要充分的培训和精进。可是这些最基础的人才培养系统和准入门槛在今日学堂可以说是完全缺失。有些时候因为人手不足,一些年轻教师,没当几个月的助教,没经过便要独立承担起管理一个十几人的班级,与家长沟通、照顾孩子日常起居、处理教学冲突甚至安全事件——这对任何教师来说都是高压挑战,更何况是一位没有专业背景与经验的年轻人。
这延伸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今日学堂在教师招聘上极少向外界开放,几乎没有从其他高校转来的资深教师或者专业人员,教师岗位都来自于内部蓄水池,导致整套教师系统长期处于封闭与自我循环状态。
这么一个封闭的系统是有极大的潜藏危害的:难以引入新的教育理念与批判性思维。久而久之,所有批评的声音都变成了”过于尖锐的声音“,而整个系统将会陷入不断自证现状合理性的死循环。尽管三校分立(两校分立)的制度在设计时想要规避这个问题,但无论如何,如今封闭性的问题仍然存在。
它还可以进一步被恶化:许多年轻教师上岗时尚未建立起成熟的知识体系,也缺乏对教育职业的深入理解。部分教师本身没看过几本书(相比于顶尖学校的老师和教授)、没有多少时间积累人生见识、对外面的世界的了解也少得可怜(大学申请方面可见一斑)。
《笑林广记》中有个笑话:一秀才写文章写不出来,比他怀孕的妻子还要为难。因为生孩子肚子里好歹是有东西的,而秀才肚子里根本空无一物啊。年轻人们刚出学校就要去当老师,他们就要不可避免地用山长等老师的智慧填补自己的“肚子”,他们在课堂上教的许多东西,与其说是自己独立思考的成果,更不如说是上过山长课程后的反刍物——“转述大师的观点”。在这种由上至下的课程设计中,教师实际上扮演的是层层传声筒,进一步打造了一个封闭的系统。
山长在博客中说:要想实现真正好的教育,必须有真正的好老师。那么道理对今日学堂其实也是一样的。这些老师可能是学堂内部的优秀尖子生,但这无法等同于他们就是优秀、能担大任的老师。这不是质疑任何个人的能力或带班成果,而是在指出一种系统性的不足。教育不是简单的知识传递,而是一种高度复杂的专业实践,它涉及情感调节、人际协调、风险预判和制度认知等多个层面。若任由年少的老师在几乎没有训练和指导的状态下独自执教,无异于让学堂成为一场教育实践的即兴实验,其背后真正承担风险与代价的,将是所有置身其中的学生和家庭。
在我们的体验中,今日学堂的教学工作缺乏清晰的学科分工。多数情况下,仅由一位主班老师,偶尔加上一名助教共同承担全部责任——从语数外等学术教学,到班级管理、主题课程、心理辅导、体育训练、跟家长沟通等日常事务,几乎包揽了二十多个住宿生在校生活。这样大的工作内容,对于老师尤其是经验不足的老师来说是个巨大的挑战,他们又不是三头六臂的哪吒。
那么在其他的学校里情况如何呢?我们可以看师生比,师生比是体现学校教育质量的一个重要指标,在几乎所有知名大学和国际高中里都会公布,它直接地展示了每个学生可以分到老师多少关注。哈佛大学的师生比是1:7,耶鲁大学是1:6,国际学校更是有不同的老师来教授不同的课程,且配有专门的生活和心理辅导员。据ISC Research在2022年发布的报告,中国国际高中的平均师生比是1:7,部分学校的师生比甚至可以达到1:5。我们没有今日学堂历年师生比的数据,但大家可以根据自己看到的情况估算。以我们了解的平均状况来看,今日主班老师的实际“综合负荷”,大约相当于体制学校或国际学校3-5位老师的工作强度。
同时,在多数成熟的教育体系中,无论是欧美国家的私立高中,还是大学层级的教育机构,教研与行政都是支撑教学质量不可或缺的两大板块。正常的行政团队应该承担着教学支持、资源调度、家校沟通、政策制定与执行等职责,是保障学校有序运作的基础。这方面的支持可以主要分为两部分,第一是对老师的支持,第二是对学生的支持。
首先是对老师的支持。一所正常运转的高质量学校通常会设有专门的教学研究部门,由经验丰富的资深教师、学科协调员、课程顾问等组成。他们不仅负责课程设计与优化,还会组织教师定期进行共学活动,如课程研讨、教学观摩、案例分析等。从而不断迭代与提升教学内容与方法。
而由于三校分立制度将原本就不多的资源分成了三股,每个分校自我管理,使得教师之间缺乏沟通和交流。一些发现的问题无法及时同步,获取的成功经验也无法被第一时间复刻。课程质量常常依赖于个别教师的个人能力与经验,这也导致了每个学期的学习方向不一样,老师们带班的效果也有参差不齐的情况。
另一方面,对学生的支持。今日学堂的行政架构相对薄弱,许多决策流程模糊,政策朝令夕改,执行机制也面临人手严重不足。这一点在历届三语高中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第一届的入学考试和学费标准较为清醒明了,第二届由于疫情入学标准却不断变化,第三届干脆连学习方针都无法稳定履行了。
尽管部分现象会被解释为个人问题,但都让个人问题影响到了众多学生,这就显然是这个组织结构性的问题。可以说,在部分问题上,学校的行政部门是近乎不存在的。一切极度依靠一个英明的个体在所有环节上不出岔子,一旦出了岔子,那就只能跟学生们道歉。就算部分问题被好心的老师解决了,也无法改变系统性缺陷仍然存在的事实。
这样的人力安排和结构设计是否科学、是否符合一所“精英学校”的应有标准?是否足以支持一个长期稳定、高质量的教育体系?
综上,在我们看来,我们遗憾地认为今日学堂目前的状况,呈现出的不是“探索和提高中的不成熟”,而是“在根基与方向上就背离了教育应有的专业逻辑与责任意识”。
与此同时,教职工的薪资待遇也显得尤为不匹配。根据近期知乎上之前任职的教师和山长的公开信息显示,已知主班老师的月薪上限是2万元。实习教师、助理教师和基金会工作人员的标准工资是3000元。乍一看,虽然给实习教师的有点太少了,但给主班老师的还是挺多的。但是,其实仍然有两个问题。
1. 相较于老师们的工作量和强度,今日学堂并没有履行最基本的劳动合同义务,甚至触碰了多个《劳动法》红线。
第十九条 劳动合同应当以书面形式订立,并具备以下条款:一)劳动合同期限;二)工作内容;三)劳动保护和劳动条件;四)劳动报酬;五)劳动纪律;六)劳动合同终止的条件;七)违反劳动合同的责任。劳动合同除前款规定的必备条款外,当事人可以协商约定其他内容。
第三十六条 国家实行劳动者每日工作时间不超过八小时、平均每周工作时间不超过四十四小时的工时制度。第四十一条 用人单位由于生产经营需要,经与工会和劳动者协商后可以延长工作时间,一般每日不得超过一小时;因特殊原因需要延长工作时间的,在保障劳动者身体健康的条件下延长工作时间每日不得超过三小时,但是每月不得超过三十六小时。第四十三条用人单位不得违反本法规定延长劳动者的工作时间。
今日学堂教师具体每日和每周工作时间是多少小时,我们不知道确切的平均数据,但我们可以以我们作为学生的经历和听老师们的自述做出合理推测:老师们早上七点左右就要起床陪同我们锻炼,晚上我们学习到晚上九、十点老师才会在查寝后跟我们一起休息。老师们也曾经跟我们讲过,他们必须在我们睡下后抽时间备课写月总,休息时间就更晚了。一周除了周日下午以外,老师们大部分时候也都跟学生在一起。这样算下来,老师们一天大概工作12-15个小时,一周至少六天,因此一周工作时间大约为72-90小时。
第三十八条用人单位应当保证劳动者每周至少休息一日。第三十九条企业因生产特点不能实行本法第三十六条、第三十八条规定的,经劳动行政部门批准,可以实行其他工作和休息办法。第四十条用人单位在下列节日期间应当依法安排劳动者休假:一)元旦;二)春节;三)国际劳动节;四)国庆节;五)法律、法规规定的其他休假节日。
学堂周末和节假日都不放假,老师们自然也不会放假。虽然有寒假和暑假,但老师们也曾跟我们讲过他们要举办夏令营,冬令营或培训,放假的时间比学生还要短;因此,今日学堂的休假远低于劳动法规定的标准。
第四十四条有下列情形之一的,用人单位应当按照下列标准支付高于劳动者正常工作时间工资的工资报酬:一)安排劳动者延长工作时间的,支付不低于工资的百分之一百五十的工资报酬;二)休息日安排劳动者工作又不能安排补休的,支付不低于工资的百分之二百的工资报酬;三)法定休假日安排劳动者工作的,支付不低于工资的百分之三百的工资报酬。
如果按上述所说的工作时间,老师们基本上每天都在加班。但是至少从公开消息中,没有看到老师们提过任何加班补偿。甚至他们可能没有加班的概念,认为每天这样的工作强度是“正常”的。
还有一点需要指出:这些薪酬标准往往只应用于正式教师。那些短期几个月给成人培训做助教,每天工作时间不比正常教师短的,去帮忙清理和建立九游娱乐NineGame校区的学生们,一般不会有任何薪酬或其他补偿。当然,学生不会有任何意见,因为在他们眼里能够成为助教,给平台作奉献本身就是一种荣誉,帮忙做事本身就是一种锻炼。
但值得思考的是,有荣誉有锻炼就代表着可以不给予任何补偿吗?毕竟在各个大学中,学生担任基础的工作如教授助教,食堂工作人员或图书馆管理员,无论是全职还是兼职,都会获得相应的薪水。而对于学生都是未成年人的私立高中,他们也可以获得学分、奖学金、或有含金量的证书和推荐信。(当然,基于学堂可以雇佣未成年人当全职教师并支付薪水,我们有理由认为成年与否不是应不应该付薪水的标准)
我们如果跟这些大学生说,因为他们在为学校作贡献,这份经验写在简历上也很亮眼,所以不付给他们任何薪水,请问结果会如何?
我们如果跟打工人说,因为你们在为公司做贡献,哪怕下班了也在不断提升自己的打工技能,所以不付给他们加班费,请问结果又会如何?
这些事情从道德上可以有很多种解读,我们在这里不评价今日学堂算不算“剥削廉价劳动力”,还是老师和学生们们“光荣地、自愿地、主动地为教育事业付出”。但综上,我们可以得出的一个客观结论是,今日学堂的教师长时间超负荷工作却缺乏基本保障。这意味着今日学堂作为一家收费不低的教育机构,其最主要的人力资源支出被系统性压低了。
对于薪酬,我们不能只看数字本身,而是要跟今日学堂的学费标准比较。就像计算员工工资,不应该看比海底捞服务员多了多少,要看比例,而不是具体数字。
在全球范围内,优质教育机构普遍将大量资源投入到教职员工的薪酬上。以美国著名寄宿私校菲利普斯·埃克塞特的财务报告为例,其年度总收入为1.53亿美元,其中高达5100万美元(约33.3%)用于教职支出;英国伊顿公学在2023年的年度财务报告中亦显示,大约9000万英镑的总收入中,有3200万英镑(约36%)用于教师的薪酬。而公立学校因为学费更低,在教职工上的支出反而更高,可能占总收入的50-60%。
然而,以今日学堂现行的收费与人员结构进行保守估算,我们不难发现其在人力资源上的投入比例远低于国际教育机构的普遍标准。假设学堂共有200名学生,分为8个班级,每班配备一名主班教师与一名助教,合计16名教学人员。每名学生的学费是20万元,也就是4000万元人民币。
在人员支出方面,假设主班教师年薪20万元,助教年薪3万元,八个班的教师与助教总薪资支出为约184万元。若再估算包含厨师、保安、后勤等基础服务人员满打满算共10人,每人年薪往高算5万元,总计50万元,则人力成本总支出为约234万元,仅占总收入的5.8%。
如果我们进一步把奖学金算进去,就算有一半的人都是全奖好了——这个比例相比真实情况已经够大了,何况许多全奖学生目前是没有主班老师也就是说不需要给老师工资的。人力成本总支出也仅为11.7%,剩下将近百分之九十都到不了教师们的口袋里。
即便我们对学费的估计有误差,真实数字比我们所估计的更低,不论怎么算,这个比例都比英美顶级私校小很多。值得指出的是,伊顿公学这类私校,老师也是包吃包住的,除此以外还有其他各种福利和年终奖,所以因扣除生活费导致薪资更低并不是理由。
这一显著低于国际平均水平的比例,既不符合优质教育机构的资源配置逻辑,也难以支持教师长期、持续的专业发展和基本生活保障。若今日学堂想要对标国际一流教育机构,就不应该在人力成本上如此极端压缩。
当然我们可以预见到,许多人读到这里已经提前有危机感了。他们可能会迫不及待地提问:山长一向给予丰厚的奖学金,许多学生都是免费入读,或是通过成绩高而减免部分学费,怎么可能想要敛财呢?
首先,奖学金和助学金并非只有今日学堂会给。哈佛、耶鲁、普林斯顿、达特茅斯、布朗、MIT等10所美国最顶尖的大学,都对所有的申请学生采取Need-blind,Need-base的录取政策。也就是说,学生申请助学金与否,完全不会被招生官纳入录取的考量中。如果被录取,就会直接获得相应的助学金支持。
这是耶鲁大学2024官方宣传册中的数据,从中显示了耶鲁在2023-2024年度,有55%的学生获得了助学金,每份助学金平均为66,708美金(约48万人民币)。只要家庭年收入在75,000万(约54万人民币)美金以下的学生,不论国籍和背景,得到助学金的比例是100%;家庭年收入在75,000-100,000美金的学生,得到援助的比例是99%。耶鲁大学平均每年的助学金预算为2.24亿美金(约16亿人民币)。而且耶鲁大学不是个例,美国的常春藤大学和许多哪怕是“名不经传”的文理学院,都会给录取学生这样丰厚的奖学金和助学金,让非强势家庭的优秀学生也能够低负担地完成他们的学业。
除此之外,许多国际高中对优秀学生的赞助也十分慷慨,甚至如果你考上了常春藤,部分学校甚至愿意进一步承担大学阶段的全部学费。只要你是足够优秀的高中预备役,有能力满足的不会仅仅是今日学堂的奖学金要求。
那么今日学堂呢?据我们所知,在15岁以前,可以获得助学金的学生几乎微乎其微。尽管山长声称每年都免费供养了几十个高中生,但是供他们每天吃米饭和菜需要花多少钱?部分班级还几乎没有教师支出。加上还有一些双倍学费生、支付7万美金入读的特批生,还有用500万学位证加交学费入读的学生,要覆盖这些高中生的饮食起居开销大约是绰绰有余。光是高中阶段就可以做到“自给自足”还有富裕,更不要说加上高中之前学生了。所以,如果以这点来进行财务上的辩论,是非常无力的。
你可能会说,之前15岁以前的学生可能有奖学金的不多,但从2025年度开始,已经推出了新的奖学金制度,前10%的学生全免,而只要家长通过理念考试,就可以减免50%的学费,这难道还不够慷慨吗?
1 如果学生排名正式班级top10%,且家长理念考试也是班级top10%,可以申请全额奖学金,相当于学费、生活费全免除!2 如果学生排名正式班级top30%,且家长理念考试也是班级top30%,可以申请免除生活费,以及学费70%额度的奖学金!3 如果学生通过试读营考核成功入选,且家长通过理念考试,可以申请免除生活费,以及学费50%额度的奖学金!4 如果学生通过试读营考核成功入选,但家长理念考试未通过,这种情况无法申请奖学金,需按照上述国际标准缴纳学费和生活费!
但如果我们仔细用新的学费规则算一笔账,也会发现其实今日学堂总收入比涨学费之前只是持平甚至略高一些:假设最乐观的情况,生活费所有学生全免,所有家长通过理念考试,所有学生通过试读营考入学堂并获得了奖学金减免;学堂排名前10%的学生,也就是100名学生中10名学生全免,20名学生减免70%(缴费13万/年),70名学生减免50%(21.5万/年),全年总学费收入为约1763万元人民币。原先每年标准学费为20万元时,算入奖学金学生,100名学生的总收入也大概是这个数字。同时值得注意的是,家长为了通过理念考试一般需要付2万左右参与培训。而且,为了得到最优惠的学费减免,家长和学生要同时进入前10%或30%才行,因此实际上的学费收入很有可能比这个数字更高。
绝大多数常春藤大学每年在奖学金或助学金方面支出大额钱财之余,在硬件设施、当地的生活成本、科研投入、教职工人力成本等远高于今日学堂的投入,奖学金的设置似乎并不是今日学费与常春藤比肩的理由。
自然,不论有没有奖学金,交高额学费都算是自愿买卖。我们当然没有资格要求卖家为自己的商品降价,但这也不是我们文章的中心思想。重要的是,当我们看到今日学堂在生活成本远低于常春藤院校的老挝小城中运作,教师薪资对比起他们的劳动时长,长期处于极低水平,基础设施与教学硬件多年未见显著升级时,一个最基本的问题便不容回避地浮现:家长每年缴纳的数十万元学费,究竟流向了哪里?
学堂方面声称,这笔学费并未进入私人账户,而是汇入一个名为“清一基金会”的组织,用于支持所谓“非营利性教育项目”。但关键问题在于:这个“基金会”到底存不存在于正式法律体系中?是否已经在中国或老挝的相关教育、民政或基金会登记机关备案?是否有经过独立审计的财务记录?是否定期向公众公布完整的年报、资产流动和项目支出明细?——至今为止,关于这些问题,学堂从未给出任何明确答复或可验证的文件。
换言之,我们无法确认的,不仅仅是钱去了哪里,更是这个“清一基金会”本身是否具有法律上的实际存在,是否拥有法人资格,是否受任何第三方审计机构或政府监管机构的监督。在这种情况下,所谓“基金会”很可能只是宣传话语中的一个名头,而非一个有制度、有透明度、有治理架构的公益实体。
如果这个基金会既不独立于山长及其亲属个人控制之外,也没有任何外部审查机制,那它实质上就是一个私人的“资金池”——所有的学费都流入这里,具体如何使用、去向如何、是否与个人消费混同,外界完全无法得知。没有账目、没有问责、没有监管,也就意味着:所有的钱是否真正“用于教育”,其实只能依靠学堂自己的片面说法,而无法接受任何具备公信力的第三方核查。
我们只是想表示一种忧虑:对于一个自称“非营利”组织,今日学堂却在基本的财务披露、法律注册、治理结构透明度方面几乎全部缺席。这种操作模式,不仅在现代教育机构中极为罕见,也与其自我标榜的“清明、公正、清心寡欲”的道德价值观,构成了无法回避的巨大反差。学费就像流进了一口深井,家长们不知道它流向了教育理想,还是某种局限于少数知情人的私人权力体系。而这正是最令人担忧之处。
综合来看,我们在这一部分中指出了今日学堂在师资体系、教学结构和财务运营上的多个关键性问题:教师的专业背景薄弱,选拔机制闭塞,基本缺乏系统性的培训与成长路径,支撑整个教学任务的多是年轻且经验不足的新晋教师;学费虽高,却未能转化为相应的硬件设施或人员保障,教师薪资长期偏低且缺乏劳动合同、加班补偿与基本假期,严重违反了现行《劳动法》的多项核心条款;至于数千万计的学费,至今仍未见到任何明确透明的资金去向和独立审计的财务说明。
但是九游娱乐NineGame我们看到,无论是学生、老师还是一众清粉,大家似乎都心甘情愿地奉献出大量时间、劳动与金钱,对平台全力以赴,不计回报。教师们工作强度堪比医院一线医护,薪水标准却跟国际学校的老师相差甚远;家长们缴纳每年数十万元的学费,孩子们的生活条件却比顶级学校简陋数倍;学生们常常参与助教,帮助运维学堂,却常常只被给予“机会”本身,而不是任何实际薪水。这很有可能是源自今日学堂所强调并广泛灌输的价值观——“清心寡欲”、“以教育为使命”、“作平台的经营者”。遵守这些价值观的人,也自然认为他们应该无偿付出,无偿做贡献。
对此,我们并不反对,也从未嘲笑过那些真心信仰这一理念的人。我们也没有在造谣或是影射山长拿这些钱做了什么,因为事实很简单:我们并不知道。但我们只是不禁疑惑:为什么这里似乎只有学费是“不够清心寡欲”的?一个组织若要求所有人清心寡欲,就必须首先做到制度上的公开、清晰与公正,而不是将价值观变成压抑质疑与规避问责的挡箭牌。道德不能替代制度,更不能用来压倒最基本的合法劳动权益。老师既是新教育的践行者,也是学校的员工,是依法工作的劳动者;家长愿意支持新教育理念,也并不代表他们应当对学费去向毫无知情权;学生想要为平台建设尽一份力自然很好,但也要懂得付出之后争取相应的报酬。
真正的理想主义,不应建立在模糊、缺位甚至违背常识的制度基础之上。更不能以牺牲他人合法权益为代价,换取少数人掌控下的“精神胜利”。我们仍然相信教育应该是一件光荣的事情,但我们也认为,光荣不等于苦难,理想不应遮蔽权利,信任也不能代替透明。如果有什么无私理想是无法接受公开审视的,那么它还叫无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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